董緒文 蘇東天
（原刊香港美術家聯(lián)合會《美術交流》2007年第1期）
耶穌對他的門徒說：“如果最優(yōu)秀的分子喪失了自己的力量，那又用什么去感召呢？如果出類拔萃的人都腐化了，那還到哪里去尋找道德善良呢？”
近年，周天黎現(xiàn)象無疑已成為海內(nèi)外美術界藝術湍流中令人矚目的浪峰。她是一位有質(zhì)感的藝術大家，是用靈魂繪畫的藝術天才，是幽谷百合、清冷梅花。在經(jīng)濟生產(chǎn)關系和文化生產(chǎn)關系席卷文化藝術界，物質(zhì)欲求與精神依恃過度失衡，導致偉大的存在之鏈悄然斷裂，終極價值匱乏；在拜金主義泛濫、世俗浮躁、良知衰頹、精神迷茫之時，她堅守高貴的精神原則，肩起現(xiàn)實的重軛，明知難行卻前行，求證真如，焚烈星云，猶似一抹奇麗的彩霞，從混沌的霧靄中穿涌而出，展示出新時代中華文化的精神脊梁。她用現(xiàn)代精神觀去觀照千年畫史，用自己的生命、良知和畫筆，鑄就著高貴的中華藝術之魂，深思著人類發(fā)展的命運。她的出現(xiàn)和她的觀點，還直接刺激著社會各界對當代藝術大家、大師身份定位的重新思考。無論是嫉她、貶她、恨她的還是學她、褒她、愛她的都無法忽視她在較高藝術平臺上的客觀存在，她的獨特性已被更多的人所認識。周天黎是什么？這是當代中國美術史要回答的醒目標題；這是一位值得人們作深入研究和探討的時代人物。
思想穿透深 美學審視高
任何文化藝術、思想哲學到了某種高度都要涉及人性的問題。對于人文精神，也許常常被用來闡述一位文學家，思想家或社會學家，述說一位中國畫家，似乎顯得有些距離。而周天黎，作為在國內(nèi)外頗具影響力的當代中國花鳥畫大家，她首先是一個維系理想主義的人，她在中西兩大文明的源泉中汲取精神養(yǎng)料，信仰真理堅持正義，把藝術精神的提升視作生命頂峰的體驗。她對真善美的追求、她的思想，她的整個藝術態(tài)勢，突破了政治、經(jīng)濟、地域、種族、階級的蕃籬，以獨立超然的美學審視，去觀察自己的時代，去反思人性與修葺良知，在對命運的領受和抗拒中，通過其藝術創(chuàng)作啟示著人生深一層的境界?！拔母铩睍r期，她甚至用藝術張力去攪動社會及政治的曖昧和陰暗。在她的藝術理念中，文化、嚴肅文化，是心靈激情的媒介；是人類尊嚴和精神的一種表達。她以曠達錚錚的藝術家氣質(zhì)，以自己的真知灼見和別具一格的藝術作品，在道德淪喪、境界迷失、岔詈蠱惑的社會環(huán)境中，以鮮明對極的踐道姿態(tài)，傲然揚起精神之帆，突破國畫界長期以來畏懼權貴、拘儒之論，趨奉流俗、良知衰頹，不敢抨擊時弊的沉悶局面，并堅定地維持著現(xiàn)代文化的價值理想。她的重要美術理論著作《中國繪畫藝術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的思考》，以尖銳、活潑、充盈的思想穿透力，以寬廣的文化視野，毫不偽飾，義理悉備，高屋建瓴，慷慨縱橫，摧毀廓清，為打破中國繪畫新千年的美學困境覓得一條路徑，給中國美術界增添了新的學術積累。由此，被許多專家學者稱譽為“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中國美術界最有思想性貢獻的重要文章之一。她不為世俗潮流所裹挾，對藝術家的精神生活追求超越的意義，以一個不可救藥的理想主義殉道者的悲憫口吻呼吁世人：“文明是人存在的必須形式，人類要時刻警惕自身那種與生俱來的原始人性里丑陋與兇殘的獸性基因。在任何情況下，不能喪失健全的人類理性，藝術家決不能為暴力崇拜披上道義的盛裝。恨比愛有更原始的快感，但仇恨產(chǎn)生于絕望，而愛則產(chǎn)生于希望?！瓊€人角度上，我沒有敵人，我蔑視那些毫不躊躇地使用暴力的人?！?/strong>言語間，體現(xiàn)出一個哲者的寬廣胸懷和氣度。她不但在藝術創(chuàng)作上，而且在人類生活中，都展示出優(yōu)秀的精神面貌和貢獻。她豐富的知識儲備使她對本民族的歷史文化有著獨到的見解：“清乾隆皇帝一方面大興文字獄，屠刀沾血，動輒株連九族，毛骨悚然；一方面動用整個王朝力量編纂欽批本《四庫全書》，大肆刪改、剜削前秦知識分子創(chuàng)造的以思想自由、精神獨立為基礎的諸家百子、百花齊放的中華文化的自由精神，把一切不符合清王朝封建統(tǒng)治需要的優(yōu)秀中華文化，都視為異端，其實質(zhì)是搞文化壟斷?！?/strong>她對歷史和社會保持著清醒的分析，她對某些小心眼的官僚與文化小人合謀，以意識形態(tài)來人為加工制造“敵人”的做法十分厭惡，她對當代中國繪畫藝術發(fā)展的認識值得人們細細品讀：“歷史中的黑暗章節(jié)不應被粉飾和遺忘，否則你會失去兩只眼睛而無法鑒往知來?！娜藥汀渭瘓F抽離了馬克思主義中重要的人道主義思想，狹隘、單一地擴大了階級斗爭的論說，將其涵意惡性極端化、殘酷化、封建獨裁化。這種極‘左’思潮以及刑戮相加的墨吏、墨刑對中華文化精神的摧殘性破壞，影響的何止一代人，更是中國文藝繁榮的重要障礙。……我認為任何一種文藝思想及美術理論，藝術家們只能把它看作一種思想啟示，能借鑒、可質(zhì)疑、需發(fā)展。必須指出，偉大的藝術不可能是某種政治功利手段之下一元化的列隊集合體。我贊賞中國美術界一些人對振興現(xiàn)實主義藝術所付出的努力，但也要提醒他們，20世紀50、60、70年代盛行的寫實主義潮流，并不是中國繪畫藝術與人類藝術唯一的思想資源，要尊重多種藝術形式的存在和發(fā)展?！?誰道是，人間離愁一場醉，針對中國美術界有一段時間盛行繪畫藝術就是“玩”、追求“禪”的風氣，她多次勵志竭精地振言，恣肆汪洋，散發(fā)著激越的人文氣息：“藝術是生命的延伸，并非是疏離生命的人為的手工雕琢。藝術創(chuàng)作不能沒有人文情懷，不能失去對社會的觀察和體驗。藝術決不是金錢和一次成功的拍賣。在皇權專制時代，不少畫家為了逃避惡劣的政治生態(tài)，以隱退避世，或以擺脫物役的‘莊·禪’思想來撫慰自己心靈的創(chuàng)傷和精神自由的堅持，其琴棋書畫造詣皆深、風流倜儻卻繁華褪盡，獨善其身、落崖驚風的人性尊嚴，值得同情與贊賞。而我是堅決主張為人生而藝術的，關于佛道之‘禪’，釋迦牟尼其實早已有言：‘眾生不渡，方證菩提；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因而力主復古、聲名鼎沸的大官僚董其昌之流，對中國繪畫追求遠離現(xiàn)實社會‘禪意’之鼓吹實為誆語！”
思想、感情，是藝術創(chuàng)作中最重要的部分，沒有思想的感情流于平庸，光有思想局限于犀利。周天黎先生所擁有的思想深度、精神品格、情感力量，再加上卓越的藝術技巧，把思想和感情內(nèi)化于整體的藝術構思和豐富的筆墨語言之中，產(chǎn)生出強烈的藝術魅力，具有相當高的審美價值。難能可貴的是在當今整個社會轉(zhuǎn)型時期，她為中國繪畫找回了自己獨立而高貴的靈魂。這一切，都使她成為中國文人畫在新時代重要流變中的代表性人物，在全中國文化藝術界、在海內(nèi)外整個華人社會都具有標志性的意義和廣泛影響。
生命的坎坷 悲情中燃燒
在這個理想貧窮的時代，藝術家又能何為？英國19世紀最著名的藝術評論家約翰·羅金斯在《偉大藝術與平庸藝術》中談到：“偉大的藝術與平庸的藝術之間的區(qū)別并不在于他們處理的手法，或表現(xiàn)的風格，或題材的選擇，等等，而主要在于藝術家所一心一意努力奮斗的目標是否崇高?！币苍S，到今天，“偉大”一詞很難解釋清楚，更不要說去認識近在咫尺的偉大。但我們知道，不經(jīng)風雨怎見彩虹，凡是精神先驅(qū)者，背后都有著常人無法比擬的坎坷經(jīng)歷，甚至臨萬劫、越死線、長嘯如練。他們的思想之光，永遠不會被堅冰封凍。正是這種心靈的煎熬與疼痛中萌發(fā)出來的思想求索，激勵了他們的勇氣，也正是這種勇氣，使他們站直了活出自己，使他們踏破橫亙在前的滿途荊棘走向成功。“他們都是站在中國文化巔峰的巨人，他們以深厚的學養(yǎng)，歷盡滄桑的履歷以及超塵豁達的人生觀，詮釋一個時代，代表一種精神?！?（南方都市報2007年1月編著：《最后的文化貴族》編者語。）
周天黎原籍上海。她出身于一個企業(yè)家與知識分子的家庭。“文革”的浪濤卻把她的家庭推向劫難，直至家破人亡。昧地謾天、為淵驅(qū)魚的殘酷現(xiàn)實一度使她感到迷惘、痛苦。但她沒有被驚濤駭浪吞沒，反而堅毅地逆流奮進。她去“牛棚”拜師學藝，斷齏畫粥。在中國大陸廣大“紅衛(wèi)兵”被“四人幫”極“左”思潮所欺騙煽動，用自己的青春捍衛(wèi)著暴虐的政治集團，用自己的生命傷害著無數(shù)善良的生靈，甚至用滿腔熱血瘋狂地向歷史展開人性丑陋的時候，繪畫實際上已成了周天黎唯一的精神寄托，人生意義的所在。艱難坎坷的生涯，使她那顆幼嫩善良的心靈飽嘗人間殤痛，經(jīng)歷過瀕臨死亡的極度恐懼?！拔母铩敝械臑碾y歲月使她親眼目睹理性的泯滅、人性的摧殘。這一切都使飽蘊藝術稟賦又有頑強血質(zhì)的周天黎自然地產(chǎn)生了用畫筆來抒發(fā)胸中塊壘、干預生活、鞭撻黑暗、歌頌光明的念頭，促使她創(chuàng)作出許多思想意義十分深刻的國畫、油畫、素描作品。她冒遭橫禍之險，為身遭劫難的正直的知識分子、藝術家、政治家、愛國將領畫像留世。在1975年，她就以敏銳的藝術觸覺，準確的外貌特征，創(chuàng)作出反映中國知識分子多災多難并為之鳴冤叫屈的素描作品《老教師》，畫家通過畫面突出精神氣質(zhì)和思想感情，生動形象地記錄了歷史的真實。后來被英國美術界譽為“不朽的藝術杰作”。“只應社稷公黎庶，哪許山河私帝王?！彼o抿著失血的嘴唇，蕭蕭易水，冒著殺頭喪命、死無葬身之地的兇險，以墜石崩云、力掃千軍之筆力，在1970年和1971年創(chuàng)作了辛辣諷刺、批判“文革”運動的畫作《穩(wěn)操“文革”勝券的毛澤東》、《走資派之子》，真是光的閃裂，雷的撞擊，千古絕響。不知是悲還是喜？女畫家手中的一枝畫筆，竟然扛起了嗚咽破碎大地上中國畫壇10年中的卓絕良知！
一位有著獨立藝術視野，以全部文化癡情苦戀著自己祖國土地，關愛著自己的同胞，以及對人世間苦難深懷悲憫和同情的人道主義藝術家，是能夠?qū)⑵渌囆g創(chuàng)作活動拓展為有著高尚美學內(nèi)涵的精神追問，這也是藝術創(chuàng)作平庸與偉大的區(qū)別所在。這位九死一生、從“文革”黑暗走過來的女畫家洞燭幽深，她寫道：“何謂人文精神？何謂以人為本？我認為那是以生命價值為基礎的，以寬容、人道的社會原則，對作為社會主體的人的價值，個體人格尊嚴的尊重。鼓勵社會上每一個公民崇真尚善以及對自由、民主、法制、平等、博愛、公義與和諧精神這些人類普世價值的真誠向往和追求?！?/strong>真是金玉良言！
愛因斯坦說得好：“一切人類價值的基礎就是道德?！绷_曼·羅蘭也說過：“沒有偉大的品德，就沒有偉人，甚至沒有偉大的藝術家?！彼裕粋€大藝術家必須具有豐富的詩性玄想和超越世俗利益誘惑的精神遠游。也可以斷言，缺乏人文精神的畫家其真相只是一個畫匠，其畫作都是沒有多大學術意義和經(jīng)濟價值的裝飾品。當然，內(nèi)心缺乏精神建構的人也無法理解大師。事實上，在今天，一個屬于中華民族的真正的藝術大師，一定心系道之興衰，不可能對發(fā)生在自己祖國的重大的文化事件和政治事件無動于衷，人妖之間，不可能沒有好惡是非觀。其創(chuàng)作思想和優(yōu)秀作品中，也一定能反映出社會發(fā)展進程中某些本質(zhì)性的東西。否則，不管他頭頂著多大的光環(huán)，不管屬于什么畫派，不管商業(yè)炒作的盤子撐得多大，都是泥雕木塑、欺世盜名的冒牌貨。原（浙江）中國美術學院院長、以一首“莫嫌籠狹窄，心如天地寬。是非在羅織，自古有沉冤。”絕命詩憤而凄涼離世的潘天壽先生說過：“畫事須有高尚之品德，宏大之抱負，超越之見識，淵博之學問，廣闊之生活，然后能登峰造極。”看當今畫壇又有幾人能若合符節(jié)？寫到這里，我想起了一位哲人的話：“男人越孤獨越優(yōu)秀，女人越優(yōu)秀越孤獨?！比欢?，君子喻以義，小人喻以利。在嫉妒這種負感情泛濫，在小圈子霸位、大市場逐利，面譽背非，謗言亂竄，煮豆燃萁，逐影吠聲，更容不得同行的成就高過自己的水平，容不得同時代人有超越本時代之光芒的環(huán)境里，不少畫人靈魂物化、信仰空洞、人格低劣，道貌岸然的外表下內(nèi)藏著唯利是圖的貪婪和冷漠，一些紅眼癥嚴重的不入流的“城東雞”，也以市井無賴之猥瑣、以小政客式的狡黠、似蛇焰般的舌吐，在畫壇的某個陰暗處齷齪卑鄙地進讒，焦灼不安地中傷磊落高貴，褻瀆善良憐憫。丘草人情，去順效逆，木秀于林，豈止風必摧之！敏銳而高貴的靈魂需要同樣類似的心靈去理解。無奈，莽莽大千，又有幾人能真正意義上懂得孤獨？猛然間，我感覺到這一老一少、一男一女兩位具有憂患意識與詩人情懷又能舍身追求大美的畫家之間，在世紀悲愴中有著某種藝術精神命脈的天然聯(lián)系，他（她）們的思想方式和誠摯的人性品格注定了他（她）們在價值淪喪的功利化塵世里，只有在孤獨中去感受到某種常人難以領會的豐富。也因為如此，在動蕩時代的起落沉浮、命途苦蹇的詭譎艱澀中，他（她）們的內(nèi)心深處有時甚至會產(chǎn)生極端矛盾和苦痛不得解脫的情緒激發(fā)，他（她）們在精神塌方的場景中走過歷程，越過苦難、承受了靈魂的艱難掙扎，剎那間，迎得了洞徹感，他（她）們宛如不信東風喚不回的啼血杜鵑啊！他（她）們的人性善美理念也必然會有超越時空的契合！這樣的大藝術家是不會平庸和珠沉的，也不僅僅是一串殫精竭慮之后的炫目流星，完全能經(jīng)得起歲月和歷史的熔鑄。萬物皆可逝于無形，惟靈魂和思想永久，哪怕世間邪惡的斧鉞戕害，哪怕風雨顛簸一生，哪怕生命猝然而止，哪怕只存下一付白骨，哪怕燒成了一堆青灰，哪怕連青灰也灰飛煙滅，他（她）們纓艷動人、晶亮明輝、風華絕代的靈魂仍會尊嚴地挺立在中華民族的藝術史上。
融中西之璧 辟藝術新徑
幾年前我在某專業(yè)媒體做編輯，周先生的作品和畫冊，由中國美院一位教授介紹，有幸得以觀賞。在我的印象中，自古女畫家的作品大都以端莊秀麗，溫文爾雅為主，而她的作品細膩中透露著大氣，寧靜中蘊涵著咆哮，平常中隱藏著非凡，給人一種心靈電擊之感。大概這幾年來，看到當今畫壇沉積著太多世俗的污垢和名利的殘渣，靈魂干癟的市儈畫家和甜俗、陳舊、粗劣、虛偽、淺薄的國畫實在太多了，我被她傾注在作品里的強烈的思想感情所震動，久久不能平靜。
現(xiàn)任香港美術家聯(lián)合會名譽主席、香港文化藝術交流協(xié)會名譽會長的周天黎，也許大家都知道她是一位具有人格力量的曠世才女，是一位藝術大家。但很多人不清楚的是早在20年前，她已是中國畫壇上一顆璀璨奪目的明星。1988年，陸儼少院長就聘請她擔任浙江畫院首批“特聘畫師”，并親自向她頒發(fā)聘書。
她從小受謝之光、唐云等名師的指導，在國畫、書法、素描和油畫上打下了堅實的基礎。但天生的秉賦與執(zhí)著，使她無法滿足自己心靈創(chuàng)作的需求，1983年，已有一定造詣的周天黎從上海赴英國留學深造，研修歐洲各畫派的作品，探求創(chuàng)新之路。她把西洋畫中的造型藝術手段大膽地融匯到中國傳統(tǒng)繪畫中來，為自己的藝術發(fā)展開創(chuàng)了新的風貌。
周先生曾告誡后輩：“畫貴立品。一個藝術家的尊嚴只能來自他所擁有的價值理想和對理想的踐履?！?/strong>說得多么深刻！心靈體驗上的虛假是不可能創(chuàng)作出具有高端美學內(nèi)涵的佳作。一位畫家的作品是否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很重要的一點是視其是否注入了自我獨特的思想和精神。周先生說過：“父母從小教我為人要誠實、善良、正直，品行要端正，人立于天地間，自當無愧。經(jīng)常給我講類似明代大儒方孝儒拒不為暴虐的一代梟雄朱棣起草詔書，舍身成仁，被滅門十族，磔裂于市的慘烈故事。中國儒、釋、道文化中自我人格完善的精神追求，也一直影響著我。所以，在‘文革’那段一片紅色海洋、卻所有玫瑰凋零的日子里，我慢慢看清權力者宣揚的中華文化多是被偷梁換柱后的表面文化、贗品文化、奴性文化、專制文化。在指鹿為馬，人與人相互攻訐、誰都無路可逃，彼此出賣的恐怖生活里，當我必須面對這些謬論和強權時，我唯有聽從內(nèi)心的指令行動，哪怕頭頂懸著足以令我致命的鬼頭刀。我想，對藝術家來說，苦難有時也是靈魂成長的杠桿。”
大象無形、大痛無淚、大音希聲、大藝無言。周先生平時話語不多，很少在公開熱鬧場合露面，也不會巧妙地周旋生活、動絡人事，甚至總是婉拒邀請到大學及各種會議上作演講，對上電視節(jié)目之類的亮相表演也避之不及，呱噪聲中，表露出一種淡定超拔的沉靜，任你紅塵滾滾，我自清風朗月。她十分贊賞陳寅恪的兩句話：“閉戶高眼辭賀客，任他嗤笑任他嗔?！彼潇o地對當下社會的繁忙和繁忙的畫界保持一種距離的凝視。這恰恰因為她有更多的思想在畫里表達，有著更深層的精神呼喚，更真切的情感吶喊，和來自豐富內(nèi)心的莊重與優(yōu)雅。她在1986年創(chuàng)作的驚世名畫《生》，是一幀中國美術史上舉世無雙的藝術杰作，稱得上是摩崖勒石般的千年一畫，作品一問世就在藝術界掀起了狂風波瀾。她以極為簡潔的藝術畫面，勾勒出絢麗悲壯、驚天泣地的歷史圖卷。它超越了各種意識形態(tài)的局限，在對歷史的嚴正詰問中，讓我們看到民族心靈深處凌遲炮烙之刑造成的世紀傷痕，揭示了幾千年燦爛文化光環(huán)之下，封建皇權專制暴力對人類生命尊嚴的肆意摧殘，以及博大精深的中華民族精神內(nèi)涵所孕育出來的頑強的生存意志與終極反抗的精神，在藝術和思想上所達到的造詣高度，使其成為花鳥畫中至今尚無來者可追的經(jīng)典。正如中國著名美術史論家、原美術研究所所長（現(xiàn)任美術研究所名譽所長）、中國藝術研究院學術委員會副主任鄧福星先生在《周天黎藝術的人文情懷和美學追求》一文中對她的論說：“具有時代精神的藝術杰作也反映出這個時代超越了各種意識形態(tài)局限、超越了激烈的現(xiàn)實利益博弈、闡述人類理想希冀的最先進的思想水平，而最高層次的藝術還往往含有哲學和宗教等意蘊以及有關生與死的美學詩意。周天黎這種對藝術創(chuàng)作的深度追求，以花鳥畫來表現(xiàn)如此驚心動魄、如此重大深刻社會性主題的春秋筆墨，在千年畫史上實屬極為罕見的孤品，達到了中國當代文人畫精神的最高峰層。”（2006年10月21日《美術報》。）
非凡的成就 時代的精英
周先生非凡的藝術成就和創(chuàng)作理念以及坎坷的人生經(jīng)歷，一直是人們關注的焦點，情牽海內(nèi)，名動中外。認為她的藝術思想和藝術作品中，體現(xiàn)出一種中華民族高尚的人文精神，如果缺少這位飛蛾撲火般地追求真善美的大畫家，中國當代美術史也會出現(xiàn)殘缺。一切偉大的藝術都是藝術家內(nèi)心經(jīng)歷過強烈震動、感情受到巨大驅(qū)迫以后的產(chǎn)物，更是時代文化良知的彰顯，人類精神的結(jié)晶。故此，她的那些杰出的筆墨丹青，具有任何人所無法撼動的永恒價值。也難怪眾人會稱她：“是用靈魂繪畫的藝術天才”、“是幽谷百合、清冷梅花”、“是當代文人逸品畫大家”、“是中國文化天空中一抹最奇麗的彩霞”、“鑄就了高貴的中華藝術之魂！”（《勁質(zhì)孤芳杰出群流——記西湖藝博會特邀著名畫家周天黎》2006年10月25日《浙江日報》。）
面對美術界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東方與西方的永不言休的爭議，她選擇站立在東方藝術的基礎上，融攝、容納和貫通中西繪畫之優(yōu)長，為己所用，敢于在自我否定中不斷超越自己，在傳統(tǒng)技法基礎上推陳出新，章法穎異，獨樹一幟。她的作品法自我立，匠心獨運，剛?cè)峄樱獨饬芾?，色墨精妙，骨法勁健，線條如鐵，氣勢磅礴，渾然蒼茫，格調(diào)功力具勝。以其雄厚老辣的筆墨，縱橫馳騁、八面含鋒的氣韻，給人帶來撲面的藝術感受，震之魂魄。更可貴的是她雖擁有嫻熟的中西繪畫技法，而從不賣弄技巧和被技巧所拘束，純?nèi)皇切造`的流露與抒發(fā)。寫意花鳥畫本質(zhì)上是表現(xiàn)“心性”的藝術，因而特別注重思想和情感的傳達，以及畫家本人個性的獨特創(chuàng)造。她立萬象于胸懷，筆隨心運，墨伴情出，氣韻通暢，節(jié)奏跌宕，將筆墨和意蘊提純到一種極為精粹的藝術構成。許多評論家?guī)缀跻恢碌刂赋?，周天黎格局的大氣和大臂運斤的用筆都源自于她對自己藝術力量和思想力量的自信。讀周天黎的畫，需要讀者的某種閱歷、某種成熟。她的作品絕無匠氣，完全看不到甜媚、油滑的表面效果，所以得到國內(nèi)外高層次鑒賞群體的熱烈追捧?！皦嬍涝剖愎P意，藏鋒舞劍立畫風?！洰媺苤芴炖琛ＧЪ荫x題。一九八七年春?！彼亲⒍ㄒ谥袊佬g史上留下濃重一筆的畫壇女杰！
“請君莫奏前朝曲，聽唱新翻楊柳枝?！眰鹘y(tǒng)文化猶如長江大河般挾泥沙以俱下，我們究竟該如何傳承發(fā)展自身的傳統(tǒng)？周先生與那些撿拾文化垃圾的名人不同，她是一位具有心靈層次和時代意義的藝術家，她對中華文化藝術的良性發(fā)展有著清醒的認識，她對那些集人性大惡的君王如虎、同僚如狼；為了爭權霸位以卑鄙手段殺父、殺母、殺兄、殺弟、殺妻、殺子、殺嬰、殺儒、殺人如麻的皇權封建專制文化持著貫有的輕蔑，以及深思熟慮后的嚴肅批判。在周先生的思想觀念里，中國傳統(tǒng)儒學中的“仁、義、禮、信”在新世紀的釋義應該是：當今天下最大的仁即民主；當今天下最大的義即自由；當今天下最大的禮即平等；當今天下最大的信即博愛。她豐沛浩蕩的思潮更其昭然，她的思考所擲出的思想力量，給那些思維水平?jīng)]有跳出舊框框的蕓蕓眾生以當頭猛喝：“中華民族經(jīng)歷了太多的流血犧牲，我每次讀到蔡文姬‘斬截無孑遺，尸骸相撐拒。馬邊懸男頭，馬后載婦女’及曹操‘白骨露于野，千里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的詩句，對那些‘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的戰(zhàn)爭狂徒、那些用陰謀屠殺來掠奪權力，還額外向世界和歷史索取名譽的政治人物，產(chǎn)生不出絲毫敬意。那決不是我們這個民族所需要的精神美學??！我認為中華文化復興決不是傳統(tǒng)文化的復古，也不是以傳統(tǒng)政治、農(nóng)業(yè)文明的生存經(jīng)驗，對孔孟之道中的封建余孽以及皇權專制文化的再次張揚。我們要警惕帝王思維、臣民思維、奴才思維、暴力思維對今天的文化藝術的腐蝕；我們要防止知識分子精英群體人格的集體卑瑣和庸俗；我們要拒絕舊歷史的再次惡性循環(huán)和經(jīng)世累劫；我們要堅決拼棄狹隘、狂熱的民族主義情緒中滋生出來的那種所謂的‘對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捍衛(wèi)?！祟愇拿鬟M程走到現(xiàn)在，豈容漠視人權、民權，充滿殺戮、陰謀、潛規(guī)則的封建專制文化又來猙獰作孽！吃‘人血饅頭’的深深噩夢可醒否？！否則都是緣木求魚和無根望樹的負篩選。我們要堅持以21世紀科學與民主的精神，以現(xiàn)代意義上的公民思維，對傳統(tǒng)文化在理性反思中繼承優(yōu)秀和超越發(fā)展。今天的有志氣的藝術家們，十分需要拿出我們這個時代的智慧和勇氣，坦然直面走出那一片淤積了千年的封建泥沼！”這位志節(jié)未衰、站在我們時代最前端的大師級女畫家的敏銳思考，常常將觸角引展到一個更遠的領域，她看問題的高度也是世俗畫家們難以企及的。她從不隱瞞自己的觀點，聲如擊盤，勢如裂帛，朗朗乾坤：“傲岸放達的大詩人李白有‘閶闔九門不可通，以額扣關閽者怒’的局限，明代大畫家唐伯虎也曾痛心疾首地對天長嘆：‘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我看中國歷史上傳統(tǒng)畫界舞文弄墨的‘士’，實際上大多是依附封建君主并以‘入仕’為人生追求目標，并非具有自由民主思想和社會批判精神的獨立知識分子。畢竟，今天的中國已不是過去的中國，每一個有志成為21世紀藝術大師的中國畫家，都有必要去鑒視一下汗牛充棟的正史，去深層次的思索一些問題。自秦始皇確立‘以吏為師’的皇權專制傳統(tǒng)以來，幾千年中國繪畫的藝術思想中，究竟有多少人文主義價值的東西？由霉暗宮闈實用政治碾壓出來的、虛偽病態(tài)的國家主流文化中，真正體現(xiàn)出了多少‘以民為本’的文化德行？中國封建社會為什么能延續(xù)兩千多年？而每次生靈涂炭、尸橫遍地的戰(zhàn)爭之后，換來的總是同樣崇尚封建暴力的專制王朝？腥風血雨、戾氣氤氳、餓殍滿道中的一次次輪回，到了大清國，竟直接把人民統(tǒng)稱為‘奴才’。殘殺戊戎六君子于菜市口的慈禧更赤裸裸地說：‘寧與友邦，勿與家奴。’洪楊太平天國如果一統(tǒng)天下，又是一個怎樣殘酷、愚民、反動的社會？一種專制制度能這么長期的存在發(fā)展，難道和我們民族傳統(tǒng)文化中的某些對歷史進程充滿反動的惡質(zhì)因素不無關系嗎？所以，一切有責任的大藝術家難道不應該冷峻逼問自己：什么才是21世紀中國文化的前進方向？我們這一代藝術家的使命和責任又該在何處落實？”
歷經(jīng)血雨腥風、遭遇愚昧恐怖、走過五洲四海、上下求索苦苦尋覓而得來的先進之文化思想，是鞭策激勵我們中華民族文化藝術振興發(fā)展、永不衰敗的時代強音！周先生這種集束著灼熱光焰的思想之劍擊，猶如于無深處發(fā)出的厲雷，穿越時空，撕破千年歲月中的云遮霧障，曝光千年文化精神之暗角，使千古一帝身邊的百萬兵俑惶悚，震顫埋葬在驪山深處的那具時不時出來荼毒生靈的封建僵尸，對千年封建專制文化大有白虹貫日、咸陽一炬之勢！思想上銜接著“五四”新文化運動以后的歷史斷層，為中華文化的真正復興輸入了能量，在海內(nèi)外美術界和文化思想界都產(chǎn)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而受這種思想影響的不僅僅是她同時代的人，它必將對我們后代的人文科學、文化藝術的良性發(fā)展作出不同程度的領引。這也是她的非凡和高貴、以及深具歷史意義之處。周先生說：“藝術之魂由自己擁有，而名譽卻只為世人所形成?！彼闹械闹腥A藝術之魂和她的超前意識常常使她在精神上無法與現(xiàn)實世俗妥協(xié)，她對生命意識和藝術內(nèi)在靈魂進行深刻的持續(xù)性的探索中，為中國畫壇開拓出一種新的境界。她還微言大義，鼓勵有志氣的畫家們用手中之筆真誠地去詮釋自己對人生、命運與時代的理解。她愿和同道們一起“墨海中立定精神，筆鋒下決出生活，尺幅上換去毛骨，混沌里放出光明。”
結(jié)束語
一個真正的藝術大師，決不會被社會的丑惡和人心的陋習所威逼而跟著走進可怕的精神黑洞。同樣，一位杰出藝術家的歷史存在取決于他（她）具不具有對生命的追尋價值和人文主義價值；在時代的起伏變遷中，在人類核心價值觀被扭曲及丟缺，社會心理的鏈條越勒越緊之勢態(tài)里，他（她）們能不能夠在更高存在的緯度處站立；敢不敢在虛無中堅信意義、在覺悟中固守希望；有不有清高昂臧的人格風范，體現(xiàn)出中國文化人優(yōu)秀的文化傳承并給我們后代提供另一種形式的寶貴財富——優(yōu)秀的精神火種。
今天，周先生聲名日隆、畫壇清流，卓然重鎮(zhèn)。但她仍然保持著冷靜的謙遜，不驕不躁、不卑不亢。在精神盲流洶涌，充滿對權力、財富、聲名無限擴張渴望，忘卻舉頭三尺有神明的浮躁社會中，身處喧囂繁華的東方之都，內(nèi)心所向往的卻是簡單恬淡的生活，靜以修身，儉以養(yǎng)德，素居慎行，隨緣隨意。她笑視聲名財富為身外物，仁慈為懷，所得畫款，常以善舉，且不喜張揚。正在撰寫文章之時，又聞她最近將賣畫所得10多萬人民帀，全數(shù)捐出。周先生說：“作為一個在生存中體驗生存意義的藝術家，我無法背對世界?！?/strong>她和美術界那種小圈子式世俗心機也完全格格不入，自持、超脫，有所為，有所不為，革故鼎新，筆透蒼生。她把自己獨特的人生經(jīng)歷和感受傾注在自己的筆墨上，以她的一幅幅與生命環(huán)境緊密相連的作品，深沉地向世人宣示她那平抑堅靱的人文思想。那無法言說清楚的內(nèi)在精神中，有著一種難得的清醒，一股冷傲的骨氣，一個披著朝霞的倔強靈魂。對于中國繪畫藝術新時代的種種矛盾、困惑和棘手命題，她的藝術思想已在不斷的精神叩問中成功突圍，脫穎而出。新世紀大變革的時代風云雷鳴電掣，作為世界文明東方板塊主體的中華民族，在21世紀現(xiàn)代化進程中，其民族文化的清理和重建，已作為一個民族的歷史任務，擺在我們面前。中華文化的復興急切地呼喚著一批精英；中國畫藝術的突破發(fā)展期待著一批大家大師，屬于人民大眾的周天黎明大道、執(zhí)大德、服大義、抱大仁、從大善、求大美，因而才能畫大藝，才經(jīng)得起未來歷史的嚴峻回顧。她呼應著崇高民族精神的召喚，走出隱居16年的大寂寞，迎著八面風雨踏浪而來，她正在為中國千年畫史寫下獨特燦爛的一頁！
（作者董緒文原為西湖藝術博覽會組委會美術評論家；作者蘇東天為著名畫家、資深教授、美術理論家。該文原以《大畫家周天黎的思想求索》為題，刊于2007年1月20日臺灣《新生報》和《中央日報》網(wǎng)絡報，并被中外幾十家電子媒體轉(zhuǎn)刊，在國內(nèi)外美術界與文化思想界以及政經(jīng)界都引起了強烈的反響，作者略作文字修訂后再交本刊發(fā)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