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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載《觀張員外畫松序》記載“。員外(張璪)居中,箕坐鼓氣,神機始發(fā)。其駭人也,若流電激空,驚飆戾天,摧挫斡掣,揮霍瞥列,毫飛墨噴,捽掌如裂,離合惝恍,忽生怪狀。及其終也,則松鱗皴,石巉巖,水湛湛,云窈眇。投筆而起,為之四顧,若雷雨之澄霽,見萬物之情性。觀夫張公之藝,非畫也,真道也。當其有事,已知夫遺去機巧,意冥元化,而萬物在靈府,不在耳目。故得于心,應于手,孤姿絕狀,觸毫而出。氣交沖漠,與神為徒。若忖短長于隘度,算妍蚩于陋目,凝觚舐墨,依違良久,乃繪物之贅疣也,寧置于齒牙間哉!”
少時讀此文,懵懂間記住了張員外的厲害,會把他作金庸武俠比,識知筆墨事中也有畫俠在,暗自崇拜,自勉作如是努力,文內(nèi)的真理未得悟。中國的畫文是需要破譯才能通曉其義的,古文言的文章之美在敘事上多善夸飾演繹,傳神之中把道理藏了起來,讀慣了白話邏輯的新時代人,如我一般往往覺得熱鬧,卻破譯不了個中門道。學至今日,雖方曉得其縱橫,然張員外“毫飛墨噴,捽掌如裂”,“投筆而起”之狀仍忽魂悸以魄動,視其為高人不可及,因為自己畫畫得很苦,且多作廢筆棄。若有筆會道友左右顧盼,則更加筆不從心,胸竹全無。
古人的畫事是講胸臆境界的,道行高者畫格亦高,況且唯傳神方能品評其良莠。若傳神則需“遺去機巧,意冥元化、氣交沖漠,與神為徒”?!笆挂赃_物在靈府,不在耳目之境”,而吾等畫畫人于畫日漸悱惻不安、用心良苦,偶日強作心由“真道也”,“非畫”,乃投筆后,畫實在“非畫”也。因此自知鄙人修道浮淺,故只在畫,累贅紙上之機巧而苦用匠心,是以“畫人”為,現(xiàn)在叫畫家。
張員外的松石圖不得見,竊推想未必是畫、道妙合之作,否則讓人觀得有“雷雨之澄霽,見萬物之情性”的絕筆,張彥遠是不會青睞吳道子的。符載先生意不在畫而在于道,張璪的繪畫作品遠沒有其繪畫時的精神狀態(tài)能引起人們的關(guān)注。故論者以“真道”論其畫,實是借畫論道而已,不可作“畫觀”。后世似張員外者未曾有見,但見今日能盡筆墨之妙、畫意入神者亦非“離合惝恍,忽生怪狀”之師,多涵養(yǎng)靜慮、心胸澹泊,且執(zhí)意筆墨、慘淡經(jīng)營。蓋知現(xiàn)今為畫之人,愈益專事畫工,技即道耳。尺幅之上萬趣融思、以形媚道,徒患類之不巧。于是知凡藝之極精者,皆應神人也,“況翰墨之為藝哉” ,又“文章非末技,大閑豈容掩!”
然而古人文式的激情寫意,卻無意間潛筑了一種市井認同,“解衣盤礴”與“元氣狼藉”被俗解為畫畫人的生理癥狀,無此狀態(tài)者便若似畫不入流。今日市曹??梢姶送醣耸ニ^含藻蘊奇之士游于貴門忽生怪狀,驚煞觀客,如圣人含道暎物、毫飛墨噴、案壁狼藉,尤甚者左右持管揮涂、引亢放歌,好生熱鬧,畫間忽有擲筆打坐收元氣者或有起而杯酒豪飲者,欻有所旨、暴請霜素,座客皆擊掌其有天縱之姿。吾反觀其畫但見滿紙污濁,而在其右“聲聞之士”鳴乎相合,大呼爽也,情形如符載《觀張員外畫松序》同出一轍。即非畫,有真道乎?吾等只善畫工之輩稱其等為“江湖人”,張員外可做他們的掌門,只有中國有如是類。于此絕非夸飾演繹,想必畫友均有親見,央視晚會亦偶可見之,“道”之傳承深矣。
其實這樣說張員外是冤枉了他的,責任是符載先生的。古代文人本就賤于論畫,偶有散篇指桑說槐,也便被后世敬為畫論規(guī)矩,況且不作潛心畫學研究者是不會拿住其中畫義道理的。符載先生等炒作了江湖老道。
如此近似忽悠江湖得例子不在少:
蘇軾:“或曰龍眠居士作山莊圖,使后來入山者信足而行,自得道路,如見所夢,如悟前世。見山中泉石草木,不問而知其名;遇山中漁樵隱逸,不名而識其人。
此豈強記不忘者乎?非也?!鞕C之所合,不強而自記也。居土之在山也,不留于一物,故其神與萬物交,其智與百工通?!?br />
晚唐張彥遠云:“夫運思揮毫,自以為畫,則愈失于畫矣;運思揮毫,意不在于畫,故得于畫矣?!?br />
《南田畫跋》“作畫須有解衣盤礴、旁若無人意。然后化機在手,元氣狼藉,不為先匠所拘,而游于法度之外矣?!?br />
固然,中國畫的表現(xiàn)是離不開畫家的內(nèi)修外養(yǎng)的, “外師造化,中得心源”是“道進乎技”的畫理表示。為是求自然布列于心中,不覺見之于筆下的圓暢,有道而不藝,則“物雖形于心,不形于手?!薄『卯嬜匀挥械?,不必以道標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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