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4-02
文/金心明
夏敬觀
夏敬觀這個名字,到如今,似乎已經(jīng)很少有人提起了。要說他在民間的影響,就不得不說浙江近代史上的那件大事——“一師風潮”。
1919年北京爆發(fā)了“五四”運動,消息傳到杭州,于是,杭州也成立了相關的學生組織。特別是浙江第一師范,更是學生運動的中心。建立的社團有“學生自治會”、“勞動第一團”、“勞動第二團”、“全國書報販賣部”、“浙江新潮社”、“錢江評論社”等等。特別是“浙江新潮社”,還出版有周刊《浙江新潮》,影響很大。1919年12月,在《浙江新潮》第二期上發(fā)表了一師學生施存統(tǒng)的《非孝》一文。文章以反對封建倫理道德,立張在家庭中以平等的愛來代替不平等的“孝”為主旨,引起了社會上的軒然大波。以省長齊耀珊、教育廳長夏敬觀為首的浙江省當局查封了《浙江新潮》,并以“非孝”、“廢孔”(因為“一師”學生拒絕到孔廟去“丁祭”)、“共產(chǎn)”、“公妻”的罪名向“一師”發(fā)難:責令校方開除施存統(tǒng),解聘陳望道等教師,調(diào)離校長經(jīng)亨頤。以學生會領袖宣中華、徐自民等為首的“一師”學生聯(lián)合各校與當局展開了一場針鋒相對的斗爭。在斗爭中,當局動用近千名軍警包圍“一師”,驅(qū)逐學生離校,企圖改組“一師”。而“一師”全體師生,得到了全國各界人士的聲援,蔡元培、梁啟超以及留美學生,紛紛致電浙江當局提出抗議。從一九二O年二月到四月,共堅持了兩個多月,終于取得了勝利。最后,省長齊耀珊被迫辭職,夏敬觀也辭去了教育廳長職務。對于這個事件,當時在教育部任職的魯迅曾說:“十年前的夏震武是個“木瓜”,十年后的夏敬觀還是個“木瓜”,增韞(當年的浙江巡撫)早已跨臺了,我看齊耀珊的壽命也不會長了?!薄斑@次‘木瓜之役’比十年前我們那次的‘木瓜之役’聲勢和規(guī)模要大得多了”。就這樣,夏敬觀作為“反動當局的代表”,在仕途上就悄悄地暗淡了下去,其社會影響也越來越模糊了。特別是經(jīng)魯迅這一評價,那就基本上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夏敬觀的一生,以“一師風潮”為界,可分為兩個部分:五十歲之前,基本上是轉(zhuǎn)徙奔波于長沙、北京、上海、杭州、蘇州、南昌、南京、海門、濟南等地,經(jīng)營生計。曾入張之洞幕府,辦三江師范學堂,任復旦、中國公學監(jiān)督,江蘇提學使,農(nóng)商部秘書,政治討論會會員,政治會議咨議,可謂辛勞顛沛;而在“風潮”之后,或許是出于對政治生涯的幡悟,抑或是步入知天命之年的覺醒,民國十三年甲子,也就是1924年,夏敬觀辭去一切職務來到上海,入住先一年營筑的滬西“康橋居”, 從此不問政事,過著著書、作畫、填詞、游樂的閑散生活,終其一生。
前半生交給了政治,后半生交給了學術。這樣的涇渭分明的兩個時期,合二為一,才是夏敬觀的全部。
新建夏敬觀,字劍丞,又字號盥人,又號吷庵,室名忍古樓。光緒元年(1875),生于長沙。二十年(1894)中舉。二十七年(1901),納資為內(nèi)閣中書。次年,以知府分發(fā)江蘇。兩江總督張之洞委其為三江師范學堂提調(diào)。三十四年(1908),兩江總督端方委其為復旦公學、中國公學監(jiān)督。宣統(tǒng)元年(1909)。江蘇巡撫陳啟泰委其為江蘇諮議局及地方自治籌備處總辦,署江蘇提學使,辛亥后,出任浙江省教育廳長,旋隱居上海,曾任商務印書館涵芬樓撰述,協(xié)助張元濟輯印《四部叢刊》,與朱孝臧等設《清詞鈔》編纂處,創(chuàng)辦畫社、詞社等。晚年,任國史館纂修。解放后,臥病于海上。1953年逝世。
夏敬觀早年從著名經(jīng)學家皮錫瑞治《尚書》,旁及諸經(jīng)。按《吷庵自記年歷》所載,其著作計有:《詞調(diào)溯源》、《古音通轉(zhuǎn)例證》、《經(jīng)傳師讀通假例證》、《今韻析》、《漢短簫鐃歌注》、《忍古樓畫說》、《鄭康成詩譜平議》、《詩細》、《太玄經(jīng)考》、《西戎考》、《八代詩評》、《唐詩評》、《清世說新語》、《詞律拾遺補》二卷、《宋人詞話》二卷、《春秋繁露補逸》一卷、《訂正戈順卿詞林正韻》、《毛詩序駁議》、《六續(xù)疑年錄》等近二十種。其著述時間均在居滬以后的1924年到1948年間的二十四年時光,對夏敬觀來說,這段時間,可謂是閑云野鶴般的灑脫。除了著述,便是游歷,再就是交友唱酬。其屐履所到者有:天目山、荊溪、華山、洛陽、超山、松山、黃山、泰山、莫干山、廬山??梢韵胍姡讶康纳硇亩冀唤o了自己,追逐自己的文藝理想。在此期間的1931年,夏敬觀五十六歲,開始涉足繪畫,攻山水,旁及花卉。與當時流寓上海的湯定之過從甚密,相互切磋,答問畫法。然所作風格迥異,幾無相近之處。因其取法正統(tǒng),參以寫生,用筆圓緩,品格自然是高妙的,見解也自然是獨到的了。
說到這里,自然就不得不說夏敬觀在民國時期詞壇上的地位了。當時,活躍于上海詩詞界的前輩有:朱祖謀(彊村)、陳三立(散原)、鄭孝胥(蘇堪)、鄭文焯(叔問)、況周頤(蕙風)、諸宗元(貞壯)、黃節(jié)(晦聞)、冒廣生(鶴亭)、樊增祥(樊山)等,當然也包括夏敬觀(吷庵)自己。這些人,都系舊式士大夫出身,曾以科舉入仕,本擅吟詩填詞,且有詩名者。也即所謂的“同光體”詩人陳營,或曾分別參加過“詩界革命”和加入過南社。民國以降,直至“五四”以來,或繼續(xù)在政界、或在家賦閑,或改而從事文化教育活動,但寫詩填詞不輟,且多有詩詞集刊行于世。在民國時期的上海,那是人數(shù)眾多,蔚然成風的。更因為在當時來說,傳統(tǒng)文人的文化結(jié)構(gòu)正在悄悄的改變著。代表了守舊一派的這些詩人詞家們,依然在詩書畫中徜徉徘徊,樂不知返。書畫界有較大影響的如:吳昌碩、沈曾植、林琴南、金蓉鏡、康有為、梁啟超、于右任等,也都是當時這一派系中的中流砥柱。
夏敬觀工詩善詞。詩宗孟郊、梅堯臣,刻意鍛煉,思致字句,不肯作一猶人語。古體詩有孤峭幽深的特色。近體詩也竭力自鑄面目,不肯蹈常襲故。詞則出入歐陽修、晏珠、姜夔、張炎諸家,冶煉熔鑄,不尚茍同。朱孝臧曾稱贊其可于文廷式詞相頡頏。張爾田則稱其為“詞中之鄭子尹”。
還有一件事,也很重要。夏敬觀因“一師風潮”辭去浙江省教育廳的第二年,也就是1921年,可能是因為工作相對清閑,更加之自己對詞學和詞人的摯愛,心血來潮,發(fā)起在杭州的西溪修建了一所“兩浙詞人祠”。西溪原有兩處僧庵,一名“秋雪庵”,一名“蘆交庵”,這所詞人祠就是秋雪庵原有的房屋改建的。宋代把浙江分為浙東、浙西兩個部分,總稱“兩浙”。詞人祠里,凡屬唐五代以來的詞人原籍兩浙或宦游兩浙的都可入祠設牌位受享。祠堂落成,敦請詞壇前輩朱孝臧主祭,樹《兩浙歷代詞人祠堂碑記》,四方詞人云集,極盛一時。
對于夏敬觀,大致所能羅列的也就這些。末了,對《吷庵自記年歷》中有關其婚姻和子女方面的內(nèi)容也寫在下面:夏敬觀一生共有三次婚姻,第一次是光緒十八年和長沙的陳夫人,育長女承瑮、二女承珢、三女名不詳(殤)、子承弼(殤),陳夫人歿。第二次是光緒二十八年和長沙左夫人,育子承英(歿)、承繁、承宣、女承琳、承琪、承珠(殤),左夫人歿。第三次是民國二年與許夫人,育女承玫、承艮(殤)、子承昜、承恪。
《黃山十松圖冊》
《黃山十松圖冊》,縱二十六厘米,橫三十三厘米,水墨紙本,十二開,其中鄭孝胥題字一開,吳湖帆跋記一開。是冊作于民國二十年辛末(1931年),當時夏敬觀五十七歲,也就是學畫的第二年。夏敬觀是1924年寓居上海的,因為辭去了一切政府工作,憑借前半生的積蓄,在上海過著悠哉游哉的士大夫生活。也或許是經(jīng)過七、八年以后,經(jīng)濟上也出現(xiàn)了拮據(jù),入不敷出。于是,五十六歲那年,民國十九年,開始學畫,準備鬻畫以補家用。這也是當時民國上海的風尚,云集了全國的各路丹青高手。不過,據(jù)其門人楊向時《夏敬觀先生書畫集序》云:“所謂始學者,謙辭耳。蓋公浸涇繪事有素矣。目存心受,又久與當世藝苑名家相接,好之而不能自己,始自操瓠而已。”
自學畫之后,更是游歷了名山大川,以自然為師,加之自身經(jīng)學史學的功底,名聲漸起。1941年以后,其生活就多靠鬻畫維持了。
這冊《黃山十松圖》,就是其游黃山后以黃山松為粉本而作的圖詠。圖文并茂,情景交融。其題跋依次為:
第一葉,屈作婀娜枝,插向佛瓶缽。中藏甘露味,庶解眾生渴。大士石有楊枝灑凈松。吷庵。
第二葉:手持五丁鑿,不容石無罅。至誠果為開,勇力宜可借。誰與能植茲,疑是康干化。吷庵自題。破石松根丈余,穿于石罅,在清涼臺,下臨北海。敬觀。
第三葉:秀才漫自夸,吾家有青氈。曾愧箕股僧,了未識中邊。萌心不低下,枉作承座蓮。正欲伸一掌,斷取彼大千。蒲團松可坐數(shù)十人。吷庵。
第四葉:杖履不吾助,巖谷摧心肝。夢若身鴻毛,風吹一往還。怪此蒼髯叟,矗立兩山間。郁然橫枝柯,巧為作飛闌。始信峰頂兩崖間飛橋,下臨深谷,松枝作闌以導客,名曰接引。吷庵。
第五葉:耳聞落子聲,殘壘儼相對??创藷o盡劫,未見有成敗。辛末仲春,吷庵自題。丞相觀棋石有棋枰松。敬觀。
第六葉:鱗鼠一飛動,對兮樹巉巖。云露化為汞,石齒排清嚴??咨谰酶F,太息吾老聃。空青豈可行,惟持葦蕭甘。擾之孰有智,匠石徒夸談。沉木倘在淵,已矣舌自箝。始信峰下散花塢,一峰矗立千仞,其巔有松曰“擾龍”。 吷庵。
第七葉:平生識宜樹,萬態(tài)唯睡好。常將霧作裳,更喜石堪抱。借問行路人,誰見何年倒。猶嫌出岫侶,行藏太草草。臥龍松橫踞道旁。敬觀。
第八葉:秦皇去已久,何摹浮云責。天上多至尊,相奉亦可畏。何似榜無名,散發(fā)馳冠帶。仙人觀榜石有松曰簪纓,蓋藤類合生也。敬觀。黃山松變化離奇,不一而是,昔人取似命名,或不盡當,若此者今人呼為蘿松不亦可乎,辛末上已吷庵再題。
第九葉:巍巍青瑤壁,今古形未改。老柯懸空間,霧霧炫光彩。清風一動搖,落珠百琲 群峰復奚似,揚帆走云海。如此欲何之,吾為爽者殆。倒排松虛懸峭壁。
第十葉:有山既不住,入山復何為??幢M往來客,去者不可追。文殊院前有迎送松,今但呼曰迎客。敬觀。
畫成,請鄭孝胥題扉頁:黃山十松圖。吷庵先生寫意。孝胥。
潢治成冊后,復倩諸宗元題簽條:黃山十松圖。吷庵五兄自賞之畫。宗元署耑。
依此可見,《黃山十松圖冊》乃夏敬觀得意之筆,自藏之作也。記錄游蹤,詩畫相映成趣。
數(shù)月后,吳湖帆于冊后題跋:
名山十幅畫圖中,冷意入青松。蒲團破石呈奇態(tài),又宛然、偃蹇蒼龍。美媲華巔漢跡,榮同岱岳秦封。 鴻都詞客興偏濃,攬勝好攜筇。千巖萬壑搜羅慣,盡毫端、吞吐鴻蒙。借取太常竹趣,分明黃鶴松風。
是年,鄭孝胥七十三歲,吳湖帆三十九歲,諸宗元與夏敬觀同庚,五十七歲。不過,諸宗元卻于第二年過早地去世了。
午社
最后講午社。午社是民國時期的一個詞社,成立于上海。據(jù)夏承燾的說法:“抗戰(zhàn)后,林鐵尊師與竹庵等結(jié)午社,予亦預座末?!边@里講的“抗戰(zhàn)后”指的是1939年(民國二十八年)己卯。
結(jié)社,是中國文人交往的一大特色。清末民初,大量的前朝遺老、各色文人,伴隨著新舊社會交替變革的步伐,游離于當時的南京、北京和上海等大都市,以詩書畫金石排遣心中的郁積之氣。各種畫社、詩社、詞社、文學社等,此起彼伏,層出不窮。作為傳統(tǒng)詞學中人,更是忘不了詞壇的雅事盛曲。結(jié)社填詞之風,較早的是1913年由周慶云發(fā)起成立的“淞社”,還有以朱孝藏為社長的“舂春社”。至上個世紀三十年代,涌現(xiàn)了北京的聊園詞社、趣園詞社,天津的須社,上海的漚社、午社、聲社、鳴社,南京的潛社、如社等,尤為鼎盛。春秋佳日,或賞花品茗,或探勝尋幽。拈題限調(diào),放懷唱酬,極盡歡娛。
夏敬觀無疑是這個時期上海詞壇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
1930年,與黃孝紓倡“漚社”;
1935年,組織“鳴社”;
1935年,于康家橋倡立“聲社”;
1939年,發(fā)起“貞元會”;
1939年,成立“午社”。
這里著重還是講午社。1939年,夏敬觀住進霞飛路法租界靜村。六月十一日,招海上詞流宴集,在家成立午社?!白褪?,饌甚豐。吷翁約每月舉詞社。是日年最長者廖懺庵,七十五歲。金篯孫亦七十余。吳湖帆自謂今年四十六,與梅蘭芳同年”(《夏承燾集》冊六,第105頁)。關于午社的成員,《午社同人姓字籍齒錄》有詳細的記載,先后入社者十五人:廖恩燾(字鳳舒,號懺庵,惠陽人,同治乙卯生)、金兆藩(字篯孫,號藥夢,嘉興人,同治戊辰生)、林鵾翔(字鐵尊,號半櫻,吳興人,同治辛未生)、林葆恒(字子有,號讱盦,閩縣人,同治壬申生)、冒廣生(字鶴亭,號疚盦,如皋人,同治癸酉生)、仇埰(字亮卿,號述盦,江寧人,同治癸酉生)、夏敬觀((字劍丞,號吷盦,新建人,光緒乙亥生)、吳庠(字眉孫,號寒竽,鎮(zhèn)江人,光緒戊寅生)、吳湖帆(字湖帆,號倩盦,吳縣人,光緒甲午生)、鄭昶(字午昌,號弱盦,嵊縣人,光緒甲午生)、夏承燾(字瞿禪,號瞿髯,永嘉人,光緒庚子生)、龍榆生(字榆生,號忍寒,萬載人,光緒壬寅生)、呂傳元(字貞白,號茄盦,德化人,光緒戊申生)、何嘉(字之碩,號顗翁,嘉定人,宣統(tǒng)辛亥生)、黃孟超(字夢招,號清盦,川沙人,民國乙卯生)。當然,這份名單并不包括后來入社的吳士瑩、陸微昭、陳運彰等人。
關于午社的命名,據(jù)夏承燾《天風閣學詞日記》6月25日記:“鐵師擬名夏社,吷翁謂不可幸惹人名,因作罷?!?月30日記:“接鐵師函,謂詞社定名申社、午社,征求眾意。即復,選申字”??梢?,當時林鐵尊是擬名夏社的,后又廣征同人意見,才定名午社的。當時,似乎并沒有制訂什么社規(guī)社約的東西,也沒有推舉社長,社集也是時斷時續(xù),一直持續(xù)到1942年。后成《午社詞》一卷。
午社,雖然才過去了短短的六十幾年時間,可其影響卻已漸漸堙滅無聞了。民國時期上海灘的一段風雅韻事,竟如春夢般地飄散,不留痕跡。好在午社中人夏承燾的《天風閣學詞日記》,記午社事甚評,搞錄如下,以作史料:
1939年,6月25日,在愚園路林葆恒家作午社第一集。林鵾翔、廖恩燾作東。宴后,夏敬觀談清季大乘教事。冒廣生出示廣東洗玉清女士畫《舊京春色》手卷。
7月30日,午社集林葆恒家,夏敬觀與金兆藩做東。吳庠(眉孫)新加入。
8月20日,上午十一時,午社集于復旦中學(原為李鴻章祠),冒廣生、林葆恒作東。吳湖帆以其夫人遺跡作箋分贈。
9月24日,中秋,午社集于林葆恒家,仇述庵、何之碩作東。吳湖帆求夏敬觀為其夫人詞集題詞。
10月21日,重九夕,吳湖帆、龍榆生作東,邀午社同人集滬西延平路自由農(nóng)場舉行社集。夏敬觀為張爾田作詞集序。
12月20日,廖恩燾招午社同人集會于安登別墅。
1940年,1月2日,午社第七集于林葆恒家,夏承燾與黃孟超作東。
1月16日,社友林鵾翔卒。
2月25日,午社宴集于廖懺庵家。席上仇埰談葉恭綽《清詞鈔》,冒廣生談傅彩云(賽金花)、況周頤事,夏敬觀談況周頤、梅蘭芳事。共到十二人,金兆藩(篯翁)以腦貧血退社,胡士瑩(宛春)補其缺。
3月31日,午社集于林葆恒家。夏敬觀談“黃、梁判琴南事,黃、梁交訌事?!?
4月28日,午社社集,吳眉孫、仇埰作東。新加入鄭午昌、陸微昭、胡士瑩三人。
6月2日,午社集于廖恩燾寓,夏承燾與陸微昭作東。
8月10日,午社集于林葆恒家。
9月15日,午社集于安登別墅。夏敬觀與廖恩燾作東。
10月27日,午社社集,林葆恒,仇埰作東。
11月16日,(十月十七日),陸游生日。午社集于廖恩燾家之半舫齋,呂傳元、吳庠作東。即以為題,不限調(diào)。
12月15日,午社集于廖恩燾家,夏承燾與陸微昭作東。席間,夏敬觀談端陶齋(方)事,南京圖書館書籍之存佚及華山游跡。眾推夏敬觀為社刊序。
冬,《午社詞附半櫻翁挽詞》出版,仇埰、林葆恒題簽。
1941年,1月26日(庚辰十二月十九日),為蘇東坡生日。午社集于廖恩燾之半舫齋。陳運彰、胡士瑩作東。席間吳眉孫談明年社約,須每人每期必作,切須限題限調(diào)。值課者選題拈調(diào),他人不得批評。
2月23日,午社社集,夏敬觀、廖恩燾作東。
3月22日,午社集于廖恩燾家,夏承燾、鄭午昌作東。各社友在滬者皆到。吳庠重入社。
6月14日,午社集于林葆恒家,吳庠、呂傳元作東。冒廣生亦來。
8月15日,午社集于辣斐德路五六五號林葆恒新居。黃孟超作東。
9月4日,午社同人為林葆恒七十祝壽。
10月12日,午社集于林葆恒家。林作東。
10月26日,午社集于廖恩燾家,廖恩燾與陳運彰作東。
12月21日,午社集于靜安寺路綠楊村茶室,夏敬觀、林葆恒作東。午社自此改用茶點。到十人。
1942年,4月3日,夏敬觀、林葆恒、吳庠、呂傳元、夏承燾在林葆恒家為仇埰、冒廣生二人祝七十大壽。“冒老避不到。午社同人廖懺庵、述庵及予皆將離滬,此殆為最后一集?!?
就這樣,午社自1939年已卯夏成立至今,持續(xù)四年之久,共二十六集,并編印《午社詞》一輯。在那戰(zhàn)火紛飛的上海灘,朝不保夕的這群寄情于詞的文化人,需要有怎樣的襟懷和熱忱呢?這里面又流露出了這些舊文人內(nèi)心多少的佗傺和無奈呢?
寫到這里,忽然對午社中的一個事件產(chǎn)生了興趣。那便是從午社最后一集“冒老避不到”這幾個字中透出端倪的“袁伯夔與昌鶴亭、夏敬觀絕交”的事。三人同為午社中人,而且是主要骨干成員。袁伯夔名思亮,是晚清上海知縣袁樹勛之子,民國后任國務院印鑄局局長。袁伯夔寫給冒鶴亭的絕交書就是收在《蘉庵文集》中的《與冒鶴亭書》。
昨日茗坐中,出示調(diào)湖帆詞,聊相為戲耳,湖帆見之必不以為忤也。不意兄不審所云為何,遽斥其詞不觀。雖長官之于下僚,嚴師之于弟子,亦不至是。弟縱奄奄無氣息人,豈能堪此!弟與湖帆交,未若與兄之篤且久也。調(diào)之以詞,未為侮也。兄且以為不可,乃不恤舉長官所不肯加于下僚、嚴師所不肯加于弟子者,悍然嫚弟于稠人之中。以弟所施于湖帆,與兄所施于弟者較,其乖于久敬之義,果孰為輕重哉?兄有當世重名,弟之無似,不足當一盼。若退而與湖帆絜其長短,弟特不能畫耳,其他自問未必出彼下。兄乃抑揚之若天淵,此弟所大惑不解、恚憤而不能平者也。弟律身治業(yè),粗有本末,兄之抑揚,詎足為重?特三十年異姓昆弟,文字道義之交,一旦無端而眾辱之,不能不寒心耳。匿怨而友,邱明所恥。不能終事兄矣,亦復何顏更比肩回翔壇坫間哉?自甘怯懦,退避三舍,已告子有,除名社籍。弟曩與吷庵游,蹤跡至密,論文談藝,沆瀣無間。不幸以梅泉、病樹故,遂成疏逖。嘗竊私心痛之。今復以湖帆故,與兄有違言。群而不黨,久要不忘其難乎?張陳兇終,蕭朱隙末。朋友道喪,自古而然。吾曹所爭,其細已甚。自知褊隘,示人不廣。以德報怨,或庶幾焉。夏雨猶寒,為道自重。
從這封信中可以知道,袁伯夔與冒鶴亭的絕交起于袁伯夔“調(diào)”吳湖帆的一首詞。原詞是這樣的:
《雨中花慢· 索湖帆畫荷鶴亭謂非錢莫致也賦此調(diào)之》:綠霧吹瀾,頳霞絢晚。風光錦藉平川。看萍蔭睡鴨,蓉帳棲鴛。十里香云罨靄,千幢寶相莊嚴。天然畫稿,何須買絹,不要論錢。 空花在手,陳跡留痕,何如一笑忘筌。拼待到、涼生水國,夢老鷗天。牧笛漁歌夕照,菱鄉(xiāng)人語秋煙。相思記取,娟娟遺珮,佳約明年。
冒見詞后對袁有較為嚴厲的批評,袁覺得自己與冒相交多年,遠甚于湖帆。與吳湖帆相比,除了不會畫畫,其它并不輸給他,不能理解冒何故要如此袒護于吳。不堪當眾之辱,不愿“匿怨而友”,便決然與冒割袍斷義了。從此卻可見袁伯夔的可愛。并“已告子有,除名社籍”(子有就是林葆恒,午社經(jīng)常聚會于他家),不再參加午社的活動。而在此之前,袁與夏敬觀的關系也“不幸以梅泉、病樹故,遂成疏逖”了。且“嘗竊私心痛之”,心里多少有些后悔的,但到底因梅泉、病樹的什么緣故,沒有明說,成了一個謎團。梅泉是周梅泉,病樹是陳病樹,也都是當時上海的詞界同人。這也算午社中的一個插曲,亦或可鑒七十年前“午社同人”的“人心”與“人情”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