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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近兩年突然爆熱的中國藝術品市場,伴隨著“天價神話”的迭創(chuàng)紀錄,各式各樣的“天大笑話”也接連上演。一件“金縷玉衣”引發(fā)的詐騙案在去年轟動一時,拍出2.2 億元的“漢代玉凳”,今年又被查出原是邳州作坊制造的……由此引發(fā)人們對“賣假不退”、“拍賣不保真”、“古玩不打假”等行規(guī)的質疑。
不僅如此,文物藝術品鑒定界也成為眾矢之的,單是一件“金縷玉衣”案,就使玉器行業(yè)權威牛福忠、中國收藏家協(xié)會前秘書長王文祥、故宮(微博)博物院前副院長楊伯達、北京大學寶石鑒定中心前主任楊富緒、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前副主任委員史樹青紛紛受到牽連。
中國的藝術品市場,正面臨空前的誠信危機。一大批藝術品的潛在投資收藏者,進退兩難地糾結著。藝術品的真?zhèn)?,有沒有權威的機構或專家能夠說了算? 畫家子女的鑒定是否可靠? 藝術“打假”什么時候才能從民間走向官方? 這些問題,都考驗著中國的藝術品市場能否從“小眾”走向“大眾”。
市場混亂,贗品混入真品
趙利平:藝術品市場最近這幾年受到社會的廣泛關注,除了因為它本身正逐漸成為普通市民的一大投資理財渠道外,更因為“天價”和“造假”的轟動新聞時不時見諸報端。特別是金縷玉衣案、漢代玉凳案、徐悲鴻作品遭聯(lián)名打假等事件,讓很多人以為中國的藝術品市場贗品泛濫,一大批有興趣投資收藏藝術品的人不敢購買,不敢收藏。
楊之光:我常見拍賣會上出現(xiàn)本人的假畫,一些唯利者用各種手段,或仿繪或冒充本人的作品投放市場,但其中最惡劣的,當數(shù)將贗品混進經(jīng)過我本人認證為真品的畫冊中,以欺騙買家進行拍賣交易。前幾年有一位藏家翁鎮(zhèn)熙先生,要將自己收藏的我的作品出版成畫集,希望我為這本畫集寫序言及題寫書名。出于對翁先生的信任與尊重,我對他要入編畫集的作品進行審查,選出了可入編的真品, 并為畫集寫了序言、題寫書名,以此作為對該畫集作品為真品的認證。但沒想到畫冊正式出版后,我卻發(fā)現(xiàn)畫冊里被塞進兩幅我審查時已否定的贗品, 我當即向翁先生提出交涉, 他也表示會在畫冊對外發(fā)行時,將所有贗品頁撕去。但后來我還是發(fā)現(xiàn),在去年一場拍賣會上,其中一幅《天鵝舞》被送拍,而且在拍賣圖錄中依然注明該畫入編了該畫冊。為避免因該畫冊曾由本人寫序言及題書名對作品作了認證,使贗品有可能被誤為真品,我不得已發(fā)表了公開聲明。
今年初,我又發(fā)現(xiàn)正式上架銷售的“嶺南畫派技法范本”畫冊(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出版)就是一本假書,該書封面印著“廣州美術學院楊之光等編著”,封底印上廣州美術學院資深教授陳金章、梁世雄等作為參與編著者,而我及這批教授們對此書出版毫不知情,從未參與編著此書,也未授權在此書刊登我們的作品,這是典型的冒名、侵權行為。
而且書中刊登的所謂“范本”,都是從其他出版物翻版,東拼西湊而來的,書中編寫的所謂“嶺南畫派技法”缺少學術含金量,冠名我們編著是對廣州美術學院教授水平的貶損,同時也是對讀者的糊弄和欺騙。更嚴重的是,書中刊登的所謂“范本”,有些竟是假畫,其中關山月的兩幅作品,據(jù)其女婿、同時也被該書冠名為編著作者之一的陳章績教授鑒定為假畫,將這些假畫塞進冠名“廣州美術學院一批資深教授編著”的畫冊中,會造成“以假亂真”、“以黑洗白”的不良后果。不得已,我又再次發(fā)表了公開聲明。
趙利平:近年的藝術品拍賣市場的確出現(xiàn)了很多贗品,但是“拍賣不保真”也真的是個國際慣例。
楊之光:“拍賣不保真” 是國際慣例沒錯,但國際成熟的大拍賣行,如果成交后發(fā)現(xiàn)是贗品,他們是包退的,而且歐美國家有成熟的信用體系, 他們對送拍藝術品的審查也更加嚴格。如果拍品被發(fā)現(xiàn)有假,對拍賣行的品牌影響很大。
畫集畫家打假,楊之光自己注冊商標
趙利平:現(xiàn)在的法律在藝術品領域的多個方面都是欠缺的,比如說藏家如果買到贗品,真不知道該如何維權。畫家看到自己的作品被仿冒,也不知道該怎么打假。
楊之光:所以我注冊了自己的“楊之光”商標及著作權,我現(xiàn)在在藝術品、印刷、教育等領域都注冊了,任何人未經(jīng)我同意在這些領域使用“楊之光”三個字都是侵犯了我的商標權和著作權,我都可以依照法律程序,提請工商部門進行查處。不管作品是臨摹的還是復制的,只要是不經(jīng)我同意卻署上了我的名字,一概可作侵權處理。這是目前畫家自己打假維權一個不得已而又有效的辦法,可供其他藝術家借鑒??尚Φ氖?,在我注冊之前,“楊之光”三個字已經(jīng)被搶注, 后來我向國家商標總局提出異議,才拿回了自己的商標權。
趙利平:這的確是個好辦法。我知道周彥生老師給自己所有的作品,包括贈送、出售的作品都拍了照,建立自己的數(shù)據(jù)庫。
楊之光:建立數(shù)據(jù)庫的事情,前段時間一些拍賣行、藝術品網(wǎng)站也跟我聯(lián)系過, 要對目前市場上流通的楊之光作品做個整理, 委托我將真品和贗品進行歸類, 建立數(shù)據(jù)庫。這個工程所耗精力太大, 而這個只看照片判斷真?zhèn)蔚淖龇ㄒ仓荒艽蚣伲?不能保真, 保真還是要看真跡。所以我計劃將我的傳世之作都整理成集,分集出版,只要是我鑒定過的我的作品就可以入編, 不分時期不分水平高低。這是一件功德無量的事情,所以我的家人都很支持, 以后大量的工作需要由他們來承擔。我無法去一一顧及市場上所有有我署名的作品的真?zhèn)危?只能說在我這本畫集中出現(xiàn)的作品,肯定是真的。
畫家子女鑒定是否可靠?
趙利平: 畫家能夠自己鑒定當然最好,現(xiàn)在有一些人,為了將贗品“洗白”, 就花錢請一些所謂的專家出具鑒定書,然后送到拍賣行上拍。
去年這樣的新聞很多,一件“金縷玉衣”案,就使多位鑒定界的權威專家受到了牽連。
許欽松: 現(xiàn)在文物藝術品鑒定的所謂專家太多了, 很多人自己刻個章,就自封專家,成立一個鑒定委員會,收了錢就出具一份鑒定報告。
因為我國至今還沒有一個行業(yè)權威或官方承認的鑒定機構, 市場需求又這么巨大,所以鑒定證書滿天飛。
但實際上, 我國缺少一支高素質的鑒定專業(yè)隊伍。原因有二:首先是設立鑒定專業(yè)的大專院校很少, 要培養(yǎng)一個合格的鑒定家, 除了自身學識外,還要大量接觸研究文物原件,非常不容易;其次,鑒定師沒有像律師那樣的資質考核、評定,因此很多自稱為鑒定家的“專家”水平如何,外行很難判定。個別鑒定家為利益所驅動, 做出違背道德操守的偽鑒定,進一步加重了混亂現(xiàn)狀。
趙利平:去年拍出7280 萬元的“徐悲鴻油畫”《人體蔣碧薇女士》有徐悲鴻長子徐伯陽的鑒定, 還有他與這幅畫的合影, 但隨后中央美院1982 級的10 名學生聯(lián)名稱,該幅作品實為同學們1983 年的習作。這讓很多人爭論, 畫家子女的鑒定是否可靠?
楊之光:要鑒定一幅書畫作品的真?zhèn)?,不是任何鑒定家都可以做到的,要看你熟不熟悉這個人。比如我的畫,我女兒和我的一些學生最熟悉,這是很正常的。徐悲鴻那件作品鑒定出錯,是因為徐伯陽在鑒定那會兒, 其實已經(jīng)老年癡呆了,不具備鑒定能力,他是在模糊狀態(tài)下簽字的。但如果就此說子女鑒定不準確, 學生鑒定不準確,那不認識畫家的鑒定家就能看準確嗎? 關鍵是,鑒定者要負上法律責任, 一旦你簽名確認作品為真了,以后若被發(fā)現(xiàn)是贗品,鑒定者也要負上賠付的責任。
藝術品打假何時能從民間走向官方?
趙利平:實際上,藝術品造假歷朝歷代都有,只不過近年來登峰造極。但中國藝術品市場在發(fā)展過程中所積累的這些問題,不是一天兩天、一個畫家一人之力就能解決的,這個市場應該如何規(guī)范?
許欽松:2009 年在中國藝術品市場開始復蘇的時候, 我就提出過建立國家級的“藝術品鑒定專業(yè)委員會”和“藝術品評估專業(yè)委員會”兩個全國性權威專業(yè)機構。這兩個機構出具的證書,一件一證,像房產(chǎn)證一樣,隨著藝術品進入市場流通,在網(wǎng)上可以查得到證書編號對應的藝術品, 藝術品轉讓的時候,證書也要跟著過戶。為保證權威性和公正性, 兩個機構必須在相互獨立的專業(yè)技術平臺和管理平臺上運作。這樣,得出的鑒定結論既真實又具有法律效力,當然可信度最高。
現(xiàn)在的藝術品價格越來越高, 普通人介入藝術品市場的門檻也越來越高, 所以文交所的成立很好,將藝術品份額化,能讓老百姓也玩得起藝術品。只不過目前的文交所缺少監(jiān)管,存在很多的弊病。所以在今年剛剛結束的全國兩會上, 我又提交了一份議案《關于我國文化藝術品資本市場的幾點建議》,建議由中央宣傳部、商務部、文化部、國家廣電總局、新聞出版總署共同牽頭參與,成立“文監(jiān)會”,與證監(jiān)會負責對證券期貨行業(yè)進行監(jiān)管類似, 由文監(jiān)會對文化藝術品資本市場的參與機構和交易過程進行統(tǒng)一監(jiān)管。
但我建議文交所的交易方式應從份額化交易過渡到產(chǎn)權式的交易,采取類似藝術品基金或信托等方式,限制過于活躍的炒作性交易,凸顯文化項目和藝術品的長期投資價值。同時豐富交易所內可供投資者投資的精品文化項目或藝術品,除了通過多元化讓投資者降低投資風險外,也可以防止資本對某個上市文化項目或藝術品的集中炒作, 使得市場真正發(fā)揮作用。
楊之光:我則認為,市場造假泛濫的根源在于教育的缺失。我們的應試教育是“求同”,從這種體制出來的人不掌握“求異”的方法,在藝術創(chuàng)作上,就表現(xiàn)為沒有創(chuàng)新,只能模仿、抄襲。所以我創(chuàng)辦楊之光美術中心,就是要以藝術為手段,將創(chuàng)新這個觀念灌輸給孩子。我們的教育,不完全是為了追求藝術,更多的是傳授一種學習的態(tài)度和創(chuàng)新的方法,引導孩子擁有自己獨立的思維能力。如果這種創(chuàng)新的思想能夠得到認同及鞏固, 那么對一切山寨、模仿、抄襲的東西,都會引以為恥,這才能從根源上杜絕造假。
趙利平: 倡導一種自主創(chuàng)新的思想,形成崇尚藝術獨創(chuàng)精神的風氣,很大程度上能起到讓人們不愿意去模仿和假造的作用。但人類惰性、抄襲現(xiàn)成與趨利、圖利的劣根性卻難以杜絕, 所以更需要有檢查、鑒定、監(jiān)督等機構的到位,以及配套可行的操作方法與實施細則,這樣才能讓造假者不能做,一做就容易被發(fā)現(xiàn)。而且還要有嚴厲的懲罰機制,讓造假、侵權他人利益的人從法律制裁到道德譴責上都付出很大的代價,從而不敢造假。這些機構、細則與機制是政府與行業(yè)應該提上議事日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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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億元“漢代玉凳”
原是邳州作坊制造2011 年1 月9 日,在北京中嘉國際拍賣有限公司舉行的“古玉雅集古代玉器專場拍賣會”上,一件“漢代青黃玉龍鳳紋梳妝臺及坐凳”以1.8 億元起拍,經(jīng)過競價以2.2 億元成交, 創(chuàng)下新的玉器拍賣世界紀錄。故宮博物院研究館員周南泉曾對此拍品進行實物上手目鑒,認定為“漢代”,并出具鑒定證書。但是,時隔整整一年,這樁“舊聞”卻在2012 年春節(jié)期間被網(wǎng)友翻出來,指出“漢代玉凳”的種種破綻,在論壇上引發(fā)圍觀。隨后有媒體跟進調查后發(fā)現(xiàn),這套所謂的“漢代玉凳”來自邳州市運河鎮(zhèn)向陽村,是老虎玉器店的趙姓老板根據(jù)明代的老件仿造的,整個制作過程用了一年多時間。2010 年,“漢代玉凳”作為工藝品賣給了河北石家莊的“老王”, 售價260 萬元。
1.4 億元宋徽宗《瘦金千字文》被疑為贗品
2012 年1 月2 日,廣東中翰清花拍賣有限公司主辦的“清花歲月”跨年拍賣會在深圳舉辦,其中一件宋徽宗《瘦金千字文》書法作品以1.4 億元拍出。然而,時隔僅一日, 便有人質疑這件書法作品的真?zhèn)危Q在深圳拍出的這件作品應當是贗品或臨摹品。最“要命”的是,質疑者不是普通專家,而是收藏有宋徽宗《千字文》唯一真跡的上海博物館。但拍賣方則表示兩者是不同形式,都是正品。
徐悲鴻《人體蔣碧薇女士》遭聯(lián)名打假
北京九歌國際拍賣有限公司在2011年春拍中,以7280 萬元人民幣的價格,成功拍出了名為《人體蔣碧薇女士》的“徐悲鴻油畫”。該作品之所以能夠高價拍出,因為有“徐悲鴻長子徐伯陽”所出示的“背書”:“此幅油畫(人體)確系先父徐悲鴻的真跡, 先父早期作品, 為母親保留之遺作。”此外還有徐伯陽與這幅畫的合影,以證明該畫為“徐悲鴻真跡”。但隨后,中央美院1982 級10 名學生聯(lián)名稱,該幅作品實為同學們1983 年的習作。
一件“金縷玉衣”引發(fā)的詐騙案
2011 年9 月,商人謝根榮找來一堆玉片,請北京中博雅文物鑒定中心鑒定委員會主任牛福忠串成了“金縷玉衣”。牛福忠又請來原故宮博物院副院長楊伯達等5名頂級鑒定專家,在裝著“金縷玉衣”的玻璃柜子外“走了一趟看了看”, 便為這件“文物”估價24 億元人民幣。作為報酬,謝根榮給了5 位專家?guī)资f元評估費。謝根榮用這一紙估價說明,騙銀行放出7 億元貸款,直接導致銀行損失5.4 億元。
來源:羊城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