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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氣局、氣運之妙,就賦賦予了中國畫的生命活力,產(chǎn)生了畫中的動感、局勢。
中國畫除了三度空間外,還有四度空間,即時間性。
中國畫不是紙上的平面,空白處已隱喻了天地自然,而且畫的四周和內(nèi)在形成了時間的順序和延伸。在高幀巨幅中是如此,在長卷或古代壁畫看得更為分明。
中國畫從來就沒有如后來西方形成的“透視”概念。有一種“散點透視”的說法,但“散點”如何“透視”?完全是以西方概念硬套中國畫,膠柱鼓瑟。中國人講的是,“三遠”或“六遠”(“三遠”見于郭熙《林泉高致》,即“平遠、高遠、深遠”?!傲h”則是韓拙著作《山水純?nèi)分?,在此基礎(chǔ)上的進一步引申,補充了“闊遠”、“迷遠”、“幽遠”三法),并不講透視。中國人講的是氣運、氣局。
中國畫對時間的重視遠甚于對空間的凝視。
中國畫中空間的連屬,呼應(yīng)開合,完全順乎氣運的流走,是“氣”在驅(qū)動一切。明白了這些,對中國畫也許就思過其半了。中國畫的構(gòu)局,關(guān)乎氣運的變化,氣的流走?!傲ā敝杏小敖?jīng)營位置”之說,因此“位置”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古人并沒有“對角線”或“對角構(gòu)圖”的說法,但這種意識是遠從先古就存在的?!逗訄D》、《洛書》,就是關(guān)于對角、對邊的數(shù)理的敏悟,成了《易經(jīng)》的來源。畫中之氣,充乎沛乎,在運轉(zhuǎn)著,回旋著,不可隨意旁泄。
畫中的四個角,極為重要,是“氣”進出之處,可以稱為“氣口”。四個角,一般有兩個或三個角須守住,封住氣口,不讓“氣”隨便泄漏出去,而留一個角,透“氣”,氣有吞吐、開合,這樣畫才可“呼吸”,才如生命一般,活起來,這就是氣運生動。對于中國畫而言,右下或右下角對于畫中氣運是尤見重要的。這個部位,也可名之為“亥”位。畫中各個部位,如用《河圖》、《洛書》之意,或者紫薇宮盤之標志,從畫下部自右而左順時針而轉(zhuǎn),以十二地支標出“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至右下角正是“亥”位。這個位置,可舉李迪《風(fēng)雨歸牧圖》為例,畫中的一切風(fēng)雨動勢、氣勢,均由左上向右下壓來,而牧童的一頂竹笠正好被風(fēng)雨吹下,落在“亥”位。這是全幅氣機的結(jié)穴,氣之流走運勢匯結(jié)于此,全幅都在動觀風(fēng)雨之中,尤見生動。
李迪《風(fēng)雨歸牧圖》
為什么畫的右下角尤見重要呢?想來其中蘊涵著極深的中國哲理,或易理。另外一個原故是因為這里是人的視線習(xí)慣性游走的落點所在。比如以中國文字來說,每個漢字都可看成一幅畫,其中空間疏密流走,其最末收筆處往往是向右或右下,正是氣之收局“呼應(yīng)開合”之處。這樣比較就會明白,這一“亥”位的重要作用了。在古典名作中,此例也極多。比如李迪的另一名作《楓鷹雉雞圖》,鷹踞于左上枝頭,俯窺右下,一只雉雞,急速逃竄向“亥”位而去。全幅的“勢”與懸念,在左上至右下大的對角之間戲劇般地展開,振起全圖,用現(xiàn)代話說,正是極具“張力”。再簡單說說“氣局”。畫幅的大小與畫的氣局并無定式。畫幅雖小,氣局卻可大,如宋人冊頁團扇,咫尺山水,卻令人如感千里之遙。反之,亦有其例,畫幅很大,氣卻是散的,顯得柔弱無足觀。
李迪 楓鷹雉雞圖
“氣局”一說,可以這樣定義:畫中空白,與畫的布局、構(gòu)體之間的虛實關(guān)系。畫中結(jié)體有一種飽滿的張力,布局空白處令人覺有氣之充溢,氣勢有一定方向感,在畫中流布,趨勢相生,形成了畫中風(fēng)水。不空再添一筆,再減一筆,增減皆有損益,不可移易。氣局之充溢,自然而然形成一個圓通的“氣場”,令人幾不可伸手觸摸畫中構(gòu)局之諸結(jié)體、筆墨之間能形成一種互動的關(guān)系,一種相互作用的律動與氣勢的流走,并且有極其生動的方向性和相生、相反的諸多關(guān)系。氣在畫中之四角、四邊有封有守,有趨有溢,有氣口出入,正是氣局得以靈動的必由之處。畫外之四周,有氣逸出,有一定方向趨勢,產(chǎn)生一種流動性,延伸至畫外。如畫無真氣內(nèi)充,形式感上無氣的流走趨美,則畫局、氣局為敗弱,衰萎;反之,真氣內(nèi)充,外形流美,趨勢躍動,有氣口自如出入,如人之呼吸,則氣局為佳,小則順暢通達,大則磅礴,撼人心魄了??瞻祝搶?,無筆墨處也藏著深厚感情。守住氣口,連貫和諧,構(gòu)建中和之美。
李迪 楓鷹雉雞圖 局部
一幅畫的氣機,要有守有放。畫幅四個角,一定要有封守,有開流。形成氣勢、氣運的流向,畫才會透氣,不板不死,自然靈秀,生生不息??粗袊?,要追尋的就是流勢(而不是看塊面、三角對稱、透視等洋玩藝兒),這是中西畫審美評判的差異所在。